作家的宿命:灵魂在故乡上空翱翔
历经一年新冠疫情水磨一般的碾磨,杨勇的散文集《家园四书》终于在翘首张望中,由文汇出版社慎审付梓面世。
近年来,亳州的散文作者队伍日益庞大,称名家者不少,虽免不了皆有文人相轻之病,但对杨勇的散文,同道中张青目者,仍不乏其人,这也是我较为关注杨勇此书的原因。
《家园四书》共四章,约30万字,这在码字为常的当下,或许不算鸿篇巨制,但向前看去,传统的严谨作家们,一生写作出一本自己满意的好书,已可算是“著作等身”,无他,一篇肉身与灵魂契合的文字,几番沉吟,未必下得了笔去。精品不易得,比如采矿,挖一车石头易,掘一寸真金难。
个中况味,实不足与外人道也!
作为自诩“亳州通”的老汉,吾读《家园四书》,竟然难得有汗颜之感,本来故乡草木了然于胸,多少文字翻炒剩饭,难见新意,此书却有惊喜发现,很让我辈气沮。如《历史书》中的《明月照铁衣》《五雷封神》等篇,揭开了亳州尘封已久的清末民初社会的面纱,不仅使人物的“辫子翘动”,更让亳州冷去的城池骤然热切起来。蒋东才、孙玉标诸位好汉,本已烟消云散,却又渐渐面目清晰,凝聚成型。蒋东才为兄长报仇而起兵抗捻,这是五伦之中的手足之情,且归于私谊;但他助“正统”清廷剿捻,按正史应归于忠,虽曰成王败寇,但著者心中自当分明。这是文化烙印,完全毁弃,则为不伦。而孙玉标更是作者注入悲悯情怀的好汉,这样一个可谓忠孝双全的人物,竟然遭到正统、江湖两方猜忌,除了感叹命运不公,真正让人无言——还好,杨勇让他“五雷封神”,终于为悲剧镀上了一层暖色。读这些篇什,内心为亳州感慨难明。
亳州人写清末民初这段儿尤难,外地人不知,亳州人伤感。伤在何处?这一段历史档案在亳州断了一大段片儿。当年,亳州老衙门院失火,将官府档案一炬燎之,“衙门”断壁残垣,不得不迁到半截楼街“刘花园”里办公,断篇清末民初档案,流失了一个最具活力的社会形态记录,要还原这一段历史,不知杨勇要泡多少个档案馆、图书馆!即使有蒋家后人来自台湾故宫的助力,其耗费的心血,亦当十分惊人。这些努力,为略嫌单薄的清末民初亳州史料,增加了些许的厚度,差堪慰怀。
一分精研,一分收获啊。
四书中的《地理书》让我心生莫逆,因为,从第一条河到第六条河,每条河边也都印着我的屐痕。回想当年,大家一起沐风栉雨听河边的传说,早期河堤上被惊飞的蚂蚱群,后期河边草丛里安静的死寂,连脚上的水泡与脱落的趾甲,都在字里行间重新流连。多好的岁月啊,若能重新来过,当是愈加醇美吧?而那些河边的杨树,赵王河里“深潜的大龟”,河边田头咕咕叫着的斑鸠,西下的夕阳光影,当能唤起更多读者的会意。
《人文书》里多是粹语短章。有一个时期,“道乡说道论坛”风靡了亳州城,喜欢文字的各方精英,齐聚道德中宫,从天到地,从医到卜,将一方文化一网捞尽。务期精美的缘故,当期的主持词杨勇每每亲力亲为,虽寥寥数语,皆精如金箭,一矢穿的,收入集中,箭过留丝,实有晋人短札的风味。
在美文崛起的时代,散文在无韵无骈的情形下,要彰示自己的命在,文字的穿透力就不得不提上桌面。实在说,千百年来,先人们奇思丽构。好话早已说尽,意境早已掘尽,后人仅仅能在界面上转换风格罢了。在这一点上,好在杨勇有自己的追求。他求文字的通透,不惜演绎谪仙的幻象,他写“凉风吹来,摇乱一地的松柏碎影”,跳出了苏轼《记承天寺夜游》的空旷、清冷,突变出新境,语短而意远。他于每章的结尾,总留有一缕不绝的微风,保留着司马公的遗意。
《家园四书》的文字里,充盈着对家乡亳州的自得、自足、自傲、自赏,也是,虽说断不了隔三岔五地抱怨空气反叛,虽然免不了埋怨天不蓝水不甜。但谁要说亳州不好,作为一个亳州写作者,还是难免急眼。无他,每一个人对故国、故园,总有一份血液里面的切爱。古人云:“美不美,家乡水,亲不亲,故乡人。”说尽矣!一言以蔽之,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宿命,任你如何辗转腾挪,你的灵魂,怎么也挣脱不了家乡的羁绊。回头望去,故乡的上空,一定有你翱翔的魂灵。
愿杨勇的故乡情思翻腾得更高些,视角更广些,贴近,未必能察秋毫,远些,说不定更真切,因为眼前的,可能是一片叶子呀。